江湖夢緣 (楔子)

[复制链接]
查看78 | 回复0 |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楔子
混沌初分天地開,鴻蒙九行道然合,乘會彼空游心過,生息陰陽緣夢澤。 聞天地有壽,為十二億九千六百七十二萬載,又分乘、會、彼、空四元,每 元該三億二千四百一十八萬歲。
乘元起則天地開,清氣升濁氣降,日月星辰干支現,山川湖泊漸具其形。會 元至則萬物生,九行凝結,陰陽交會,石火雨露滋養靈智。彼元降則清氣散,濁
氣遊走宇內,靈物喪智,世亂欲淫。空元臨則天地崩,山川傾覆,烈陽焚世,萬
間物事歸於混沌。
傳天地之間,又有宇宙,超凡脫俗不入輪迴,是為彼岸。登彼岸者,知微通 玄,道法自然,躍黃泉之門,攬天地歲月,逍遙物外。
然彼岸之道,盡藏於天地演化之時,四元交匯之間,自人生於彼元末歲,古 今少有得窺大道者,更遑論登臨彼岸。
彼日,天降一人行於河畔,見山中壽鹿仙狐,靈禽玄鶴,遠處丹崖怪石,削 壁奇峰,不禁心中暢然,微伸懶腰,便欲尋處石床小憩。
恰此時,林中行來一隻靈犀,身長丈余,通體雪白,雙目炯炯甚通人性。 白犀見了行者也不懼怕,竟搖頭晃腦走上前來,垂首將行者駝在背上,一路 向著河邊行去。
那河距此不過數丈,應是須臾便至,靈犀四蹄騰挪,耳旁風聲呼嘯,數丈河 畔竟似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行者不以為意,反倒哼起小調,任憑靈犀飛奔顛簸,只躺其背上紋絲未動, 如馭祥雲。
跑過半晌,靈犀駐足喘息,身旁景物隨之變幻,竟已離那河畔百里之遠。 行者伸了個懶腰,拍拍靈犀抖動的後臀,笑道:「子綦,我要去北冥,你怎 又將我駝去山門了?」
靈犀被看破行藏,也不再遮掩,尾巴一甩散去幻陣,化作一個青衣小童,跪 在地上嚷道:「莊師叔莫要誆我,大師兄都跟我說了,說你又要去尋找彼岸,這
次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行者看著面前這個最小的弟子,不緊不慢道:「子綦啊,你大師兄說的是 「我」去尋找彼岸,那麼我又是誰呢?」
子綦張口欲答,一時間卻又不知如何描述,暗道師叔總愛問些奇奇怪怪的問 題,便道:「師叔是我自然門的掌門,是當代聖人,教人修行,開啟民智……」 「那如果我沒有教人修行,只是一個編草鞋的,我還是我嗎?」
子綦愣了愣,斷然道:「那當然,只是換了個身份,師叔還是師叔。」 行者點點頭,又道:「如果我改名字了呢?」
「那也一樣!」
「如果師叔融入別人的身體,變成了他們呢?」
子綦知道行者說的是什麼,猶豫了片刻,道:「那也還是師叔。」
「那,我早晨喝的甘露有沒有變成我呢?我誕生之前,又是否存在呢?」 子綦張了張嘴,剛要肯定前者而否定後者,又頓覺矛盾自生。師叔誕生之前, 肯定是不在的,但如果甘露變成了師叔,那豈不是在他出現之前,他便已經存在?
行者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人生養於天地,山川河流會成為我,風雨雷 電會成為我,親朋摯友是我,古往今來也是我。我消散於天地間,又會變成他們,
變成我自己,如是千年萬年,我,又是誰呢?」
子綦心頭大震,想到深處又不禁心生惶恐,只愣愣地看著行者,直到對方笑 著拍了拍他的腦袋,道:「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我,便是你呀!」 子綦心中一顫,神念豁然開朗,連忙拜道:「莊師叔,我明白了!」
行者欣慰地點點頭,忽地伸手一划,面前景象如波浪般盪開,一座巍峨高山 赫然矗立眼前。
子綦瞪大眼睛,見那高山百川交會,萬劫無移,正是山門所在,再轉頭看去, 哪裡還有師叔的身影,原來幻像中的終是他自己。
河畔,青石上,行者早已酣然入睡,不知夢中所游,身周物事似活了過來, 隨他念想而伸展、憂慮、熱烈、寂默。
正是:粼巡波光舞雲魅,青松翠柏倚為衛,瑤草奇花迎風拜,欲窺大道孕仙 胚。
忽然,天邊飄來一片青葉,如唇似目,青翠欲滴,所過之處走獸入夢,落葉 浮空,宛如一葉越過時光的扁舟,不入古今輪迴。
青葉打了個旋兒,徑直向著行者飄來,盪開波光,穿過松柏,化作一卷繭蛹, 將行者裹卷其中,沉入地底深處。
「拜見真人!」
一個聲音迴蕩在黑暗裡,無邊無際,無東無西,無古無今,仿佛是游離於世 間之外的虛無,甚至連自身也不存在。
「子游,自從你離開山門,咒術日益精進,現在早已青勝於藍,超越了所有 人。」行者的聲音飄蕩在黑暗中,滿心歡喜。他意念稍動,幻化出形體,饒有興
趣地打量著此方天地,嘴中嘖嘖稱奇:「你這個咒法不簡單吶,無狀之狀,無物
之泉,無中生有,有生於無,妙哉妙哉!」
黑暗中走來一個男子,看著真人滿臉好奇的樣子,拜道:「弟子不肖,是要 將您困於此地,免去尋那渺邈彼岸,身死道消!」
「噫!你看,我飄起來了,還可以飛……!」真人好似沒有聽到對方的話語, 只顧自己玩樂,體驗虛空奇妙。
子游知道真人性情,也不在意,這裡是他最為玄妙的「虛天繭魂咒」,縱然 真人修為高深,也絕難脫困而出,遂道:「先聖已去,師叔是當今天下唯一聖人,
渡三屍執難,悟天元大道,挽人間於危難,傳修行之火種,怎能輕易隕落?」 「呸!誰說我會隕落了?」真人從子游頭頂飛過,雙臂化作一雙翅膀,歡快 地撲騰著,留下一句嫌棄的話語。
「天地演化至今,三聖先後逝去,或因天怒劫難,或死於彼岸之途,遺留的 聖骨不是還在門中存放著嗎?」
「那幾塊破骨頭,老子早就想扔了,況且本尊修為通天徹地,豈是那幾個老 傢伙可比的?」真人蔑然一笑,飛身下來便要與他爭論一番。
子游知道,論口舌之利,世間無人是師尊對手,不待他開口便先揭道:「乘 會彼空皆是幻,鴻矇混沌亦非真,執迷本因唯心物,夢尋彼岸成妄人。」 「咦?你這套真假之辨倒是大有長進,只是用錯了地方。」
「還請師叔指教。」
真人復又懶懶躺在半空,伸手指了指漆黑的前方,道:「如果這是混沌之初, 生靈誕生在這裡,首先要做的是什麼?」
子游想了想,道:「活下去。」
「是的,活下去。要活下去,就要能看見、聽見,要有感覺,要能奔跑,這 些稀鬆平常的事情,在生命誕生之初,可能要無數的歲月才能勉強做到。」真人
微微頷首,又道:「但這又有什麼用呢?天旱時,會有野火來燒你,雨澇時,會
有洪水來淹你,寒冷時,凍餓使其沉眠,傷患後,瘟病入骨纏身。天災地難無窮
無盡,跑不了,躲不掉,又該怎麼辦呢?」
「要思考。」子遊說道。
「是的,要思考,要學會用火,要學會用刀,要學會交換,更要學會傳承。」 真人笑了笑,感慨道:「我們不能不為如此巧妙又壯闊變革而驚嘆,人的出 現或許只是一次意外,又或許是必然,讓生命能夠在演化的同時,去思考演化本
身,這便是天道的奇妙。」
子游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思考,而一旦這樣去想,便似乎要打破諸多觀念認知, 甚至顛倒因果,這讓他一時間心中茫然,又有些莫名的不安。
真人繼續道:「當我們去探知世界的時候,往往卻看不清腳下的東西,被洪 流裹挾,陷入一個個無解的輪迴,家國歷史莫不如是。自人誕生以來,刀耕火種,
織布造字,建城池,立國家,本應繁盛慧明,人數億萬,事實卻截然相反,又當
如何呢?」
子游想到人間的饑寒困苦和廝殺貪慾,無論是哪一個國家,無論翻開哪一頁 歷史,無數的百姓始終像牲口一樣,在一把把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屠刀下苟活掙扎,
生生世世不得解脫。他想到了大師兄,那個看似愚笨卻又令人敬佩的傢伙,遂道:
「邦國林立,互相征伐,要教化,要統一,大師兄已經在做了。」
真人搖了搖頭,嘆道:「所以啊,你那個大師兄現在仍然以為自己在拯救天 下,像個傻子一樣到處給人忙活。」
「大師兄不傻,不管誰最後統一了天下,都不會再有征戰了,黎民百姓也能 過上安穩日子,而且師弟們已經開始探索新的制度。」
真人瞥了一眼子游,冷笑道:「原來你們都傻,誰告訴你統一天下之後,天 下就會太平了?輪迴的源頭在於階級和壓迫,在於統治與剝削,哪怕過了千年萬
年,哪怕換了無數的國家與制度,也依然逃不過這個循環。」
子游默然無語,真人依舊言辭犀利,殘酷而又直擊本源,讓人無法迴避,又 不敢直視。他思索片刻,回道:「但是,這本就是彼元真意,六欲充斥人間,混
亂殺戮肆行,縱然我等修行之人,也因果纏身,難斬紛繁魅惑。」
「所以呀,要想做對事情,首先要看清事情的真相,尤其是世界的真相!」 「師叔,這些年您一直蹤跡難尋,也不再教化世人,那麼在您眼中,世界的 真相是什麼呢?」子遊說到這裡,心中忽地一陣緊張,就像小時候追隨真人修行,
總能看到許多光怪陸離的事情。然而他現在已是人間巔峰,看過世間的每一個角
落,萬事萬物瞭然於心,此刻若再顛覆認知,他的道心怕要產生難以想像的裂痕。
「真的要知道?」真人提醒道。
「要知道。」子游神色堅定,不復疑慮。
「好,聞道可死,這才是修道氣魄。」真人讚賞道。
子游謹守道心,躬身垂聽,卻見真人打了個響指,一道微光從指間升起,化 為綠葉般的焰火,將周邊黑暗瞬間驅散。看著面前跳躍的焰火,隱隱中竟與此方
天地同宗同源,內外呼應,子游心中頓驚,沒想到自己苦修多年窮極所學創造的
玄妙咒術,頃刻間便被師尊所領悟,看來終是困他不住。
看到子游緊盯著那片葉焰,面色難掩驚詫,真人煞是得意,笑道:「你的咒 術確是不凡,以黃庭內景為根,控攝神魂,自成一界,常人萬難領悟,不過嘛
……」
子游嘆了口氣,逢迎道:「師叔道法通天徹地,神念無所不達,自非常人能 比。」
真人滿意地點點頭,忽地一步跨出,瞬間穿過無盡黑暗,帶著子游來到一處 巨峰跟前。
那巨峰埋藏地下不知多少萬年,不知深多少丈,亦不知高多少丈,層層疊疊 的峰石一望無際,如同一片倒塌的山脈,億萬年來從未有人涉足。
子游回頭看去,這裡依然黑暗無邊,卻已不是他的虛空咒術,而是來到了不 知名的地底深處。
「這是……?」
「你想知道的,要從無數年前說起……」
真人微微一笑,拉起子游的手,化作兩粒微塵,沒入層層疊疊的石峰。 霎時間,天旋地動,時光倒轉,遺失的世界撲面而來,無數紛雜的光影如驚 濤拍岸,流沙掠影,迸現著曾經存在的痕跡。
夢中無日月,須臾游古今,兩粒微塵在石縫中不停閃爍,一層又一層,一年 又一年。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再次現出身形,子游滿臉茫然,看著真人喃喃道:「師 叔,你怎變成……人了?」
真人眼含深意道:「子游,什麼是人呢?」
子游猛然驚醒,這才意識到二人已從億萬年前回到了當下。
「我帶你走了幾萬年,看了幾億年,從乘元之初到現在,有何感受?」 「師叔,難道說,天地萬物並非源於造物,而是……從一粒微小的蜉蝣,經 歷無數萬年的生滅演化,漸漸變成了……我們?」子游神色游離,萬千念頭在腦
海中起起伏伏。沒想到,在這黑暗的地底深處,層層疊疊的石峰里,竟蘊藏著億
萬年來的演化奧秘,而其所指的方向卻完全顛覆他的認知。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呢?子游?」真人微微一笑,不待他回答,二人再次化作微塵, 沿著地底厚厚的泥岩向上攀爬。
泥岩經過億萬年的沉積,早已堅硬如鐵,厚比蒼穹,兩粒微塵附著其上,幾 可忽略不計。厚重的泥岩里暗無天日,五感皆失,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一點聲
響,有的只是無盡的孤寂,讓人只想就此沉眠。然而心中又有那麼一股不甘,想
要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哪怕就一眼,只要再堅持一天,再堅持十天,再堅持一
年……
於是,又不知過了幾千年,兩粒微塵終於衝破岩層,到達一處清澈的河底。 河中水草飄舞,魚兒嬉戲,相比泥岩里的黑暗狹窄,猶如擺脫牢籠,輕鬆自 在。
不久之後,暴雨黃沙,怪石淤泥,河水似也變成了無形的樊籠,將裡面事物 裹挾當中,隨波逐流。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千年眨眼而過,最鋒銳的山岩也變
成了圓滑的卵石,隨著河水四處漂流,徜徉在被遺忘的時光里。不行,不能迷失
在這裡,要自由,要呼吸,要離開河流,去到更加廣袤的天地。
於是,微塵衝破水面,化作一粒種子,眨眼間長成了參天大樹,在河畔隨風 搖曳。
大樹矗立數百年,開花結果,周而復始,漸漸變得蒼老多病,搖搖欲墜。無 數蛀蟲啃食它的枝葉,無數鼠蟻腐敗它的深根,焦黑的樹皮上留下野火燒過的痕
跡,斷折的樹幹里裂刻著閃電劈下的紋理,它即將倒下,倒在它見過的無數次循
環里。不,他不能就這樣倒下,他還要奔跑,要飛翔,要飛到蔚藍的天空,像風
兒一樣無拘無束。
下一刻,大樹無風自燃,在熊熊烈火中化作一陣微風,飛過山峰,飛過大海, 飛至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數十年過去,微風不再吹拂,只靜靜地看著天空深處,看著深邃的黑夜與星 辰。那是天地之外,是他從未抵達過的地方,寒冷的星空中蘊藏著最本源的大道
真義,充滿致命的危險和誘惑。現在,他所思所念都只有那一個方向,整個世間
都變成了他的束縛,他已經一刻也等不下去。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真人嘆息一聲,揮手將微風送入天外。 一瞬間,斗轉星移,天地消散,億萬星辰陡然大變,曾經的整個世界不過腳 下浮雲,宇宙大道撼入心神。
「噗……」
子游承受不住,只一眼便口噴鮮血,連忙以「一葉障目咒」自封雙目,跪道: 「師叔,子游明白了!」
真人點點頭,嘆道:「誰又能想到,古往今來所有的生靈都是錯的?」 正此時,人間傳來一聲隱約的呼喊:「恭迎師叔顯聖!」
「你看,你大師兄也來了。」真人笑道。
子游向下看去,哪裡能看到大師兄的影子,只聽到陣陣哭喊聲在天邊迴蕩: 「師叔,你可不能扔下弟子不管啊!」
「還有自然門的徒子徒孫,不能沒有你啊!」
「那個不開眼的軫國,已經被子夔給滅了,習俗也改了,師叔可以光明正大 地去和王寡婦幽會了!」
真人一個趔趄,怒罵道:「你個蠢貨,別給老子亂嚷!」
清風忽起,真人揮手與子游回到人間,神魂歸體。
子夔連忙跪上前來,哭道:「師叔離開了,弟子們可如何是好……」
子綦、子游也走上前來,見過了大師兄,齊聲道:「大師兄無需傷心,師叔 自有安排。」
子夔仍是淚流不止,勸道:「天下馬上就要統一,人間怎能離開師叔?況弟 子已自創真氣修行之法,人人皆可修煉,如此天下師出一門,再不會有紛爭……」
真人聞言眼角微動,億萬星辰在眼瞳深處浮現,演化出無數繁密的軌跡,似 乎在推演著幾百、幾千年後的事情。這一切瞬息發生,又瞬息湮滅,沒有任何人
知道這雙眼睛裡發生過什麼。
真人閉上眼睛,然後重新睜開,只嘆息道:「罷了,該來的終究要來。」 子游道念最深,方才又隨真人遊歷,隱約能夠體會真人深意,遂道:「師叔 放心求道,弟子們定會演繼道統,破執有無,早日追隨師叔聖跡。」
真人看著跪在面前的三人,沉聲道:「你們聽真了!大道無情,無物無我, 此行艱險不移,生死難料,將掌門之位傳於子游,黃泉陣匙交與子綦,問道蝶身
由子夔封於人間各處,待時而出。」
三人各自領命,又問道:「不知師叔可有歸期?」
真人抬起頭,目光穿過悠悠白雲,直達蒼穹深處,嘆道:「人生天地間,若 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三人心中一空,抬頭看去,真人的身軀已漸漸消散,仙蹤全無。
(待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热门排行
图文推荐